2006年7月20日 星期四 下午22:34

蛇先生的鄰居是位曾受蛇傷的農民,受過西醫的醫治,仍不見藥到病除,卻經過蛇先生的醫治,傷處漸漸紅褪腫消了,於是蛇先生的醫蛇術吸引了一波一波的患者。

許多人都想得到蛇先生的秘方,但蛇先生卻總說沒有秘方,那些人相信民間有許多治蛇傷的秘藥,總不肯傳授給別人,他們相信蛇先生就是其一,據說曾有人開價兩百四十銀元買秘方,並且承諾不會在蛇先生活著時候開業,不會跟他搶生意,卻都被蛇先生婉拒了。

一位西醫遠道而來求秘方。

蛇先生說:「世間人總以不知道的事為奇異,不曉得的物為珍貴,習見的便不稀罕,易得的就是下賤。對人不大計較,便講你是薄利多銷的人,對人輕快些,便講你設壇等待病人。」

西醫要說:「講只管讓他們去講,做人那能使每個人都說好話。」

蛇先生:「所以要弄一點江湖手法,明明極平常的事,偏要使他稀奇一點,不教他們明白,明明極普通的物,偏要使他高貴一些,不給他們認識,到時候他們就只有驚嘆讚美,無話可說了!」

西醫:「你說的話我也只有讚嘆感服而已,可是事實就是事實,你的秘方靈驗,誰都不敢否認!」

蛇先生:「蛇不是每一條都有毒,卻是每一條都會咬人,我遇到的一百人中真被毒蛇所傷的也不過十分之一,試問你!醫治一百個病人,死去了十幾人,也不會有人嫌你能力不好,所以我的秘方便靈驗了!」

西醫:「蛇先生,無論如何,你的秘方總不想傳授人嗎?」

蛇先生:「你也是內行人,我也是要死的人,斷不敢說謊,希望你相信我,實在沒有什麼秘方。」

西醫:「是啦!同是內行人,可以不需要客氣,現在不像以前,你把秘方傳出來,的確不用煩惱利益被人奪去,法律對發明者有保護的規定,可以申請特許權,像六0六的發明者,他是費了不少心血和金錢,雖然製造法傳出世間,因為它有專賣權,就沒有敢仿照,你的秘方也可以申請專賣!」

蛇先生:「我講的話真的不是白賊,這地方的毒蛇有幾種你也明白,被這種毒蛇咬到,能有多久生命?也是你曉得的,咬傷的所在是無多大疼痛,毒是全灌入腹內去,有的過不多久,併齒痕也認不出來,這樣的毒是真厲害,待到發作起來,已無多久的生命,來不及了。有了這個緣故,到我手裡多是被那毒不大厲害的蛇所咬傷,毒只限於咬傷的所在,這是隨咬隨發作,也不過是皮肉紅腫腐爛疼痛,何須什麼秘方?」

西醫仍堅持「世人傳說蛇先生的秘方很靈驗,蛇先生也不多說,到石臼裡取出不少搗碎的青草,用芋葉包好送給西醫說:「難得你專工來啦,這一包可帶回去化驗看,我可有騙你沒有?」

西醫得到秘方後,寄給他從事藥物研究的朋友,研究尚未明白,蛇先生已不復是此世間的人,許多人嘆息,又一個秘方失傳了,世間之所以越來越壞,就是許多秘方失傳,像騰雲駕霧之術不是古早就有的嗎?比起今天的飛行機方便多少?可惜失傳了!

西醫的朋友,化驗那秘藥的藥物學者,寄了一封信給西醫,信中有一段:

....該藥研究的成績,另附論文一冊乞即詳覽,此後要選擇材料,希望你慎重一些,此次的研究,費去了物質上的損失可以不計,虛耗了一年時個月的光陰,是不可在得啊!此次的結果,只有既知巴豆,此外一些也沒有別的有效力的成分....


這是摘錄自賴和的小說--「蛇先生」,寫於一九三0年臺灣民報,主要是對於當時臺灣迷信秘方的風氣,提出知識啟蒙的觀點,看完之後不只是有趣,更有許多省思,蛇先生是個老實人,人家問他什麼,他總是知無不言,從一開始就說沒有秘方,卻始終無人相信,就連有科學頭腦的西醫都始終認為蛇先生藏一手,蛇先生也未有任何隱瞞的言語,也不懂為什麼西醫總是不願意相信他呢?

當人有己見的時候,有著先入為主的觀念的時候,真的會蒙蔽了自己的眼睛、耳朵與大腦,即使坦誠一切,別人還是堅持你說的是「白賊話」,這真是個有趣的狀況,卻也是多數人的習慣,卻不是通病。如果心裡總是有邪惡的影子,即使別人真心幫忙,也認為他人是別有目的的;如果心裡總有善良的念頭,即使別人無心的過錯,也能看到他的好。若是前者,那麼先入為主就是通病了,若是後者,那麼先入為主就是和諧社會的重要前提了。學校是社會的縮影,在小朋友身上很容易看到這樣普遍的社會現象,小朋友喜歡你這個老師,那麼你罵他,他都會感謝你,小朋友討厭你這個老師,即使你誇獎他,他也不會領情!所以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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